清晨的太行山,雾气还未完全散去,林间湿漉漉的,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大山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然后对身后背着一杆老旧汉阳造的儿子林啸天做了个手势。
林啸天立刻会意,猫着腰,脚步放得更轻,呼吸也变得微不可闻。
他今年刚满十八,但常年的山林生活让他比同龄人显得更加精悍结实,一双眼睛,亮得像天空里的雄鹰。
“爹,有动静?”
林啸天压低了声音,嘴里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冷冽的空气中。
“嗯,”林大山点了点头,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前方的一片密林,“风向不对,咱们得绕过去。
那畜生警觉得很。”
父子俩不再多话,默契地转身,像两只狸猫,悄无声息地在林子里穿行,绕出一个半圆的弧线,占到了上风口的位置。
藏身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林大山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硬的饼子,掰了一半给儿子。
“先垫垫肚子,估计得耗上一阵子。”
林啸天接过饼,就着皮水囊里的山泉水,三两口就咽了下去。
他一边嚼,一边透过岩石的缝隙,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搜寻着。
“爹,你看那儿。”
他忽然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林大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百米开外的一棵老松树下,一头健硕的雄鹿正低头啃食着鲜嫩的青草,浑然不觉危险的降临。
“好家伙,够肥的。
这一头,够咱们村里几户人家过个好冬了。”
林大山赞了一声,随即把目光投向儿子,“啸天,你来。”
林啸天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将背着的汉阳造步枪取了下来。
他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膛,然后拉动枪栓,将一颗黄澄澄的子弹推进了枪膛。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
“爹,距离不近,风还有点横。”
林啸天轻声说。
“你的枪,够得着。”
林大山的声音沉稳如山,“记住我跟你说的,别急,让心先静下来。”
林啸天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他没有立刻举枪,而是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风声、鸟鸣、树叶的摇曳声,仿佛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己经没有了丝毫杂念,只剩下那头百米之外的猎物。
他将枪托稳稳地抵在肩窝,脸颊贴着冰凉的枪身,右眼凑到准星后,开始调整呼吸。
一呼,一吸。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与山林的脉动融为一体。
林大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有赞许,更有期待。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天生就是个使枪的料。
就在雄鹿抬起头,警惕地晃了晃耳朵的一瞬间,林啸天屏住了呼吸。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惊起飞鸟无数。
百米之外,那头雄鹿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轰然倒地,再也没有了动静。
“走,去看看。”
林大山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父子俩走到雄鹿跟前,只见子弹精准地从它的左眼射入,贯穿了大脑。
一击毙命,没有让它受到过多的痛苦。
“好枪法!”
林大山由衷地赞叹道,“一枪毙命,没让它多受罪。
啸天,你现在算是个真正的猎手了。”
林啸天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带着少年人的得意:“是爹教得好。”
“我教的只是法子,枪在你手里,怎么用,还得看你自己的心。”
林大山蹲下身,开始处理猎物,嘴里却没停下,“枪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问你,一个好猎手,最重要的是什么?”
“枪法准?”
林啸天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对。”
林大山摇了摇头,“是心。
心静、眼准、手稳。
这三样,心静排在第一位。
你心里要是慌了,眼再毒,手再稳,那子弹也得飞到天上去。”
他抬起头,看着儿子,眼神变得异常严肃:“今天你打得很好,就是因为你做到了心静。
把周围的一切都忘了,眼睛里只有你的目标。
这就对了。”
“我记住了,爹。”
林啸天重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林大山继续说道,“枪法是教出来的,但枪捏在谁手里,心正不正,那才是根。
啸天,你记着,咱们林家的枪,是为什么端的?”
“为了填饱肚子,为了活命。”
林啸天答道,这是父亲从小就教给他的。
“对,是为了活命!
不是为了杀戮!”
林大山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枪是个凶器,开了第一枪,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它能救人,更能害人。
所以,每次举枪之前,你心里都得有杆秤。
这枪,该不该开?
开了之后,会怎样?”
林啸天看着父亲严肃的脸,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似乎懂了,又似乎没完全懂。
他只知道,父亲今天说的这番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爹,我……你现在还不懂没关系。”
林大山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下来,“你只要记住,咱们是猎户,不是屠夫。
咱们的枪,对准的是山里的野兽,为的是家人的肚子。
绝不能轻易对准人,明白吗?”
“明白了,爹。”
林啸天郑重地回答。
林大山欣慰地点了点头,站起身,将处理好的雄鹿扛到肩上。
那一百多斤的重量,压得他魁梧的身躯微微一沉,但他很快就站稳了。
“走吧,回家。
你娘该等着急了。”
“爹,我来背。”
林啸天伸手要去接。
“不用,你还年轻,省点力气。”
林大山笑了笑,迈开大步向山下走去,“等你什么时候能自己扛起一头大野猪了,爹就真的老了。”
夕阳西下,将父子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林啸天背着那杆汉阳造,紧紧跟在父亲身后。
父亲那番关于“枪”和“心”的话,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进了他的心里。
他看着父亲宽阔而坚实的背影,觉得无比安心。
他相信,只要有父亲在,这个家就永远不会倒。
只是,年轻的他并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正悄然向他们这个平静的山村逼近。
而他手中的这杆猎枪,也即将在不久的将来,被迫对准他从未想过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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