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背面，当最后一缕夕阳被巍峨的城墙吞没，另一个世界便悄然苏醒。
这里是鬼市。
不挂招牌，不点灯火，交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进行，人声压得极低，如同鬼语。
破旧的幡布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摊位上摆着的东西影影绰绰，可能是前朝的孤本，也可能是刚出土的冥器，更可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赃物和禁忌之物。
云清换了一身深灰色的粗布短褐，用一块旧方巾包了头，脸上也刻意抹了些灰尘，混在熙熙攘攘又异常安静的人流里，毫不起眼。
他身后跟着同样做了伪装的捕头张虎，以及两个精干的衙役。
金蟾的线索，在明面上的金铺和药行查了一圈，并无收获。
无论是打造如此精致金器的匠人，还是大宗购买那些珍贵药材的客户，都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了这片法外之地——鬼市。
“先生，这边。”
张虎压低声音，引着云清穿过几个卖着古怪石头和风干草药的地摊，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
这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摊位，地上铺着一块辨不出原色的脏布，上面零星摆着几件锈迹斑斑的铜器、几块颜色暗淡的玉佩，摊主则是个蜷缩在阴影里的干瘦老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浑浊而精明的光。
张虎上前，蹲下身，装作看货的样子，拿起一块玉佩掂了掂，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老鬼，打听个事儿。”
那被称作“老鬼”的摊主眼皮都没抬一下，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咕噜声。
张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锭，不动声色地塞进老鬼手里：“打听个金器，三足蟾蜍，纯金的，口衔铜钱，背上……有道子。”
老鬼的手指触到银子，迅速蜷缩起来，将银锭纳入袖中。
他这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张虎和后面的云清身上扫过，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金蟾……招财的玩意儿，这儿可不兴带煞气。”
云清心中一动，上前半步，也蹲了下来，目光平静地看着老鬼：“老人家，我们只要消息，不问来历。”
老鬼盯着云清看了几息，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异样。
他低下头，用枯瘦的手指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带煞的金蟾……没见过。
不过，前些日子，倒是有个生面孔，在‘药婆子’那儿，问过几味药。”
“药婆子？”
张虎追问。
“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右拐，挂着一串黑风干蝙蝠的那个摊子就是。”
老鬼说完，便重新蜷缩起来，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云清站起身，对张虎使了个眼色。
几人依言前行，果然在第三个路口右拐后，看到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摊位。
摊位上方的竹竿上，倒挂着一串黑乎乎、翼膜展开的风干蝙蝠，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摊主是个穿着黑色麻布袍子的老妪，脸上皱纹堆垒，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首勾勾地看着来人。
摊位上摆着的，并非寻常草药，而是一些形态古怪的植物根茎、颜色艳丽的蘑菇、晒干的毒虫蛇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腐败与奇香的怪异气味。
张虎硬着头皮上前，照例低声询问金蟾和药材的事。
药婆子听完，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发出夜枭般“咯咯”的笑声，在这诡异的环境里令人毛骨悚然。
“金蟾没瞧见，”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不过，你要的那几味药……老山参要五十年以上的，犀角要带血纹的，麝香要当门子……嘿嘿，前阵子倒真有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来问过价钱，嫌贵，没买成。”
“那人什么模样？”
云清开口问道，声音依旧平稳。
药婆子那双亮得反常的眼睛转向云清，上下打量着他，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模样？
鬼市里谁看模样？
个子挺高，瘦得像根竹竿，裹得严实，就露出一双手……”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手啊，白净，手指头细长，看着……看着就不像是干粗活的，倒像是庙里拈香的。”
拈香的手！
云清眼神一凝：“他可曾说用来作甚？”
“作甚？”
药婆子嗤笑一声，“来我这儿的，要么是配虎狼药，要么是搞些歪门邪道，还能作甚？
不过他问的那几味，药性猛烈，阳气足，通常嘛……是用来做‘引子’的。”
“引子？
引什么？”
“引财，引运，或者……引鬼上身呗！”
药婆子怪笑着，不再多说，重新缩回她的阴影里，仿佛化作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线索似乎在这里又断了，但“拈香的手”和“引子”的说法，却与云清的推断隐隐吻合。
就在这时，云清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人群里，一个瘦高的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随即迅速低下头，加快脚步向着鬼市更深处走去。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走路的姿态，那种刻意收敛却依旧显得轻捷的步伐……云清心头警兆骤生！
“跟上那人！”
他低喝一声，身形己如离弦之箭般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张虎和两名衙役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分散开，呈包抄之势跟上。
鬼市巷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
前方那斗篷人对路径极为熟悉，左拐右绕，速度越来越快。
云清紧随其后，目光紧紧锁定那个飘忽的背影，将周遭光怪陆离的景象都排除在外。
追过一条堆满废弃木箱的窄巷时，前方那斗篷人猛地一回身！
兜帽阴影下，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两点冰冷的寒光，如同毒蛇的信子！
他手臂一扬——“咻！
咻！”
两道细微的破空声袭来！
并非射向云清，而是射向他身侧的两个衙役！
云清看得分明，那是两枚细如牛毛的短针，针尖在微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小心！”
云清出声提醒的同时，身形己向侧前方滑出一步，衣袖拂动，一股柔劲卷向那两枚毒针。
两名衙役听得提醒，也是骇然闪避。
其中一人动作稍慢，毒针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带起一缕布丝，险之又险！
就这么一阻的工夫，那斗篷人己再次转身，窜入前方一个挂着破旧染坊招牌的门洞，消失不见。
云清没有立刻再追，他停在染坊门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张虎和那名险些中招的衙役惊魂未定地聚拢过来。
“先生，追丢了！”
张虎喘着气，懊恼道。
云清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枚方才被他衣袖劲风带偏、落在地上的毒针。
针身细长，并非金属，而是一种漆黑的、坚硬的木质，针尖的幽蓝在黑暗中隐隐流动。
他将毒针凑近鼻端，极其谨慎地闻了闻。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腥气的甜腻味道，传入鼻腔。
这味道……与那金蟾蜍身上的残留气味，如出一辙！
云清站起身，看着那黑黢黢的染坊门洞，目光沉静如水。
“他跑不了。”
他轻轻捻动着指尖，仿佛在感受那无形香灰的余韵，“既然露了行藏，留下了味道……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回衙门，”他转身，语气不容置疑，“我们需要知道，那种需要特定药材做‘引子’，并且会用这种木质毒针的，究竟是何种‘邪佛’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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