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野火，烧遍了宫墙的每个角落，也毫无意外地窜入了东宫的书房。
心腹太监福顺战战兢兢地禀报着宫内外关于太子与妖妃的种种不堪议论，头几乎垂到了地上，不敢看主子的脸色。
萧景琰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挥了挥手，福顺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累吗？
沈未央那夜在观星台上的轻问，此刻竟不合时宜地再次回响在耳边。
如何能不累？
每日戴着面具，行走在刀尖之上，连呼吸都要计算分寸。
如今，又要加上这不堪的流言……这皇宫，真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这些扰人的思绪压下，目光落在摊开的奏折上——是关于北方旱灾的急报。
国事民生，才是储君之责，而非沉溺于这些无稽的绯闻。
然而，当她起身，习惯性地走向御花园，想借晚风清醒一下头脑时，却在那片他们曾“偶遇”过数次的莲池旁，看到了那个意料之中却又让她心头一跳的身影。
沈未央今日穿了一身水红色的宫装，比往日少了几分秾丽，多了几分清雅，正倚在汉白玉栏杆上，纤纤玉指漫不经心地向池中撒着鱼食，引得锦鲤翻涌，搅碎一池静水。
她似乎特意等在那里。
见到萧景琰，她屏退左右，笑吟吟地迎了上来，行动间环佩轻响，带起一阵香风。
“殿下辛苦了。”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远处假山后、树丛间那些窥视的宫人耳朵竖起来。
语气里的亲昵，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谄媚，又远超臣妃对储君应有的分寸。
萧景琰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不喜欢这种被放在火上烤的感觉，更不喜欢沈未央这种将两人关系置于风口浪尖的肆意。
她试图绕开她，维持表面的平静。
“殿下。”
沈未央却轻巧地挪了一步，精准地拦在她身前，甚至伸出手，轻轻拽住了她杏黄色太子常服的衣袖。
柔软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触及手腕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
萧景琰浑身一僵，猛地回头看她，眼底是压制的愠怒与警告。
“贵妃！”
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未央却恍若未闻，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凑得更近。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她绝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眸子亮得惊人，里面漾着狡黠的、近乎挑衅的笑意，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萧景琰看不懂的探究。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情人呢喃般的软语，轻轻问道：“太子，你说他们说的对吗？”
萧景琰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开合，听着那魅惑的声音吐出淬毒的字句。
“他们说臣妾不仅要夺这江山，”她红唇微启，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瞄准了萧景琰心底最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更要夺太子的心。”
她微微偏头，眼神在那一刻显得纯真又魅惑，仿佛只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说，他们说的，对吗？”
空气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远处宫人的窃窃私语消失了，池中锦鲤跃水的声音远去了，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整个世界，只剩下沈未央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和她唇边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萧景琰的呼吸滞住了。
她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失控的心跳，如同擂鼓。
她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不同于任何熏香的清冽馥郁之气，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
袖口处那微弱的力道，此刻却重若千钧，让她无法挣脱，也无法后退。
否认吗？
在她那双似乎能看穿一切伪装的眼睛面前，苍白的否认显得可笑。
承认吗？
那无疑是亲手将最致命的弱点，奉于这头美丽而危险的猎食者面前。
她看着沈未央，试图从那双含笑的眸子里找出算计、戏弄，或者任何一丝可以让她冷静下来的情绪。
但她只看到了一片深邃的、吸引人不断下坠的漩涡。
良久，或者说，仿佛过了良久。
萧景琰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这令人心悸的沉默：“贵妃娘娘，”她缓缓地，几乎是艰难地，将自己的衣袖从那只玉手中抽出，动作克制而疏离，“流言止于智者。”
她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暧昧的距离，重新戴上了那副属于“储君”的冷静面具，只是那微抿的唇线和略微紊乱的气息，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娘娘若无事，孤还要去查阅北方旱情的奏报，告退。”
说完，她不再看沈未央是何反应，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这片让她几乎失控的莲池。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莫名带上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未央站在原地，看着太子几乎是逃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她抬起方才拽住萧景琰衣袖的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清瘦腕骨的触感和一丝淡淡的龙涎香气。
“流言止于智者……”她低声重复着萧景琰的话，眼眸中光华流转，如同最璀璨的宝石，“可若这流言，本就是真相呢？”
她转身，将手中剩余的鱼食尽数抛入池中，引得群鲤疯狂争抢，溅起无数水花。
“殿下，你逃不掉的。”
她对着那空无一人的小径，无声地说道。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她沈未央，不仅要这江山为盘，更要这冷面储君的一颗真心，作为最璀璨的赌注。
萧景琰快步走回东宫，首到踏入书房，关上沉重的殿门，将所有的窥探与喧嚣隔绝在外，她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靠在门板上，微微喘息。
抬起手，手腕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微凉的触感。
沈未央的话语，那双眼睛，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夺太子的心……”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这扰人的影像。
心？
她萧景琰，从披上这身男装，坐上储君之位的那一刻起，就己经没有资格谈“心”了。
她的心，早己献祭给了冰冷的皇权，献祭给了母后与妹妹的安危。
可是……为何此刻，那里会传来如此清晰而陌生的悸动？
她猛地睁开眼，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封关于北方旱情的奏折，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沉入国事之中。
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忘记那双搅乱她一池春水的眼眸，忘记那个危险至极的问题，以及……那个更加危险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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