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盘山公路的尽头喘着粗气停下,像是终于卸下了重负。
车门嘶哑地打开,一股浓稠、沁凉,带着过量负离子和腐殖土气息的山风猛地灌入,吹得人一个激灵。
清寻山实验林场,到了。
我,陈泉,清北林业大学林学专业大三学生,随着人流站起身,拎起行李准备下车。
然而,当我的双脚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异样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并非踏上实习新起点的轻盈,反而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猛地拽住了我的脚踝,脚步莫名一沉,身子晃了晃。
胸腔里也像是被这过于纯净又过于沉重的空气挤占了空间,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带着一种微弱的窒息感。
“咋了泉子?
这就高原反应了?
这才多高啊!”
同寝的哥们儿余阳嬉笑着捶了我一下。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可能有点晕车,缓一下就好。”
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西周连绵的墨绿色山峦,它们沉默地耸立,在薄暮的雾气里显得格外幽深而沉寂。
其他同学似乎并无异样,只有我,像是被一种无形的重力场单独笼罩了。
林场的工作人员穿着洗得发白的制服,拿着名单开始分配宿舍。
嘈杂声中,我们寝室的六个人被点到了一起。
然而,当其他同学三三两两被引向一层和二层的房间时,我们却被指向了走廊尽头那道通往三楼的、略显阴暗的楼梯。
“三楼就你们一间住人,安静。”
工作人员语气平淡,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踏上吱呀作响的木制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被放大,回荡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三楼的走廊光线晦暗,只有尽头一扇小窗投下惨淡的天光。
长长的走廊两侧,所有的门都紧闭着,蒙着灰,唯有最里间那扇门虚掩着,那是分配给我们的318。
走在最前面的余阳大大咧咧地推开了门。
一股混杂着陈年灰尘、微弱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纸张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子发痒。
房间里光线昏暗,灰扑扑的窗帘半拉着。
放眼望去,桌椅板凳都蒙着一层显而易见的浮尘,地面也像是许久未曾擦洗,留下模糊的鞋印。
最让人心里一咯噔的是那六张光秃秃的板床——棕绷裸露着,上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铺好的床单被褥,只有几个看起来同样陈旧的棉絮团堆在墙角。
“我靠!
什么情况?
这能住人?”
余阳率先嚷了起来。
我们都愣住了。
这和林场之前承诺的“干净整洁的住宿条件”相去甚远。
一种被怠慢的不快和隐约的不安开始弥漫。
赶紧找来刚才那位工作人员。
他看到屋内的景象,脸上也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甚至比我们更惊讶。
“这……不对啊,宿舍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他嘟囔着,立刻转身小跑着去找人。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蓝色保洁服、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大妈拿着拖把和水桶跟着他上来了。
她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三楼走廊里,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我们的耳朵:“奇了怪了……真奇了怪了……”她走进屋里,看着满室的狼藉,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
“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她抬起手,指着那些积着薄灰的桌面和光板床,“昨天下午,我才把这屋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还喷了消毒水……这怎么……怎么又变回这个样子了?”
她的嘀咕声像一阵冷风,倏地钻进了我的衣领,顺着脊椎爬下去。
昨天刚打扫过?
我环顾西周,这绝不像是一天之内能积攒出的灰尘和脏污。
那是一种经年累月的、仿佛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感。
工作人员在一旁打着圆场,催促着大妈赶紧重新打扫。
大妈不再多说,只是埋着头,动作麻利却又带着某种急促地开始擦拭、铺床,眼神却始终躲避着我们,也躲避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门口,看着保洁大妈有些慌乱的动作,看着她嘴里无声却持续翕动的念叨,先前下车时那种莫名的不适感再次涌了上来,甚至更加浓烈。
这间位于三楼的、唯独分配给我们六人的宿舍。
这诡异回归的脏污和空荡。
保洁大妈那充满确信却又被现实否定的记忆。
一切,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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