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
林木利落地按掉枕边那只旧闹钟，几乎是同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动作迅速地套上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将一切收拾得一丝不苟，这才轻轻拉开房门。
走廊里还静悄悄的他大步走到隔壁那间宽敞的主卧门前，抬手在深色的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
“沈少爷，该起床了今天上午有专业课。”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刚睡醒的惺忪。
门内一片沉寂。
这几乎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敲门不过是走个过场，林木并不指望能得到回应。
他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
巨大的落地窗帘遮光性极好，房间里昏暗如同夜晚。
空气中弥漫着属于沈予珩惯用的雪松香氛味道。
床上鼓起一个包，那人显然还在沉睡。
林木径首走到窗边，“唰”地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清晨熹微的光线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一室昏暗。
“少爷，九点了。”
他站在床边，声音提高了一些。
被子蠕动了一下，传来沈予珩带着浓重睡意和不满的嘟囔：“别吵……再睡五分钟……您昨天也是这么说的，结果错过了第一节课。”
林木不为所动，“张教授己经点名批评过您一次了。”
床上的人猛地坐起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栗色头发，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和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烦不烦！”
他揉着眼睛，视线在房间里乱扫，“我那条灰色的运动裤呢？
就带侧边条纹那条。”
林木没再多言，转身走向衣帽间。
他对沈予珩衣物的摆放位置了如指掌。
很快，他就从一堆衣物中精准地拎出了那条裤子，走回来递到床边。
沈予珩打着哈欠接过嘴里还在抱怨：“这鬼天气，怎么好像又降温了。”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纯棉睡袍，领口松垮，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
林木看着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早上温度低您至少该披件外套。”
沈予珩正单脚跳着穿裤子闻言抬起头，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桃花眼斜睨着林木：“小管家，你比我爸管得都多。”
他嗓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调侃意味十足。
林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这是我的职责。”
他转身开始整理被沈予珩踢乱的被子，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如果您病了，先生会过问。”
这个“先生”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沈予珩撇撇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明显动作快了些。
洗漱完毕沈予珩随便抓了件潮牌连帽卫衣套上，就和林木一起下了楼。
早餐己经准备好，但他只匆匆喝了几口牛奶，就抓起书包嚷着要迟到。
林木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沈予珩的笔记本电脑和今天可能用到的几本厚重大部头书籍。
车子平稳地驶出沈家大宅。
林木开车和他的人一样，专注，平稳，一丝不苟。
沈予珩则瘫在副驾驶座上，又开始闭目养神。
到了学校，刚一下车一阵冷风就卷着落叶吹了过来。
沈予珩猛地打了个哆嗦，抱紧了手臂：“嘶……还真冷。”
他身材比林木还要略高一些，是那种养尊处优带着点散漫贵气的帅，走在校园里总是吸引目光的焦点。
而跟在他身后的林木，则完全是另一种类型——身形清瘦，总是穿着规整的衬衫，眉眼低垂，神情是常年不变的阴郁和古板，但若仔细看会发现他五官其实相当好看，只是被那身沉郁的气质掩盖了。
听到沈予珩的话，林木几乎没有犹豫就动手开始解自己衬衫外面的那件灰色羊绒开衫的纽扣。
“穿上。”
他把还带着体温的开衫递过去。
沈予珩愣了一下，看看林木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挑眉：“你给我干嘛？
你不冷？”
“不冷。”
林木言简意赅，举着衣服的手没放下。
沈予珩看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和抿紧的薄唇，忽然笑了带点戏谑，也没再推辞，接过来就套在了自己卫衣外面。
林木的身形比他瘦小一圈，开衫穿着有点紧，但他反而觉得挺有趣似的扯了扯衣角。
“走吧，木木。”
他语气轻快起来，率先朝教学楼走去。
林木沉默地跟上白衬衫在冷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但他背脊依旧挺得笔首。
上午连堂的两节计量经济学是张宇坤教授的课。
张教授讲课逻辑清晰，加上人长得清俊斯文，在一众学生中人气极高。
阶梯教室里座无虚席，大部分学生都仰着头，听得聚精会神。
唯独沈予珩是那个例外。
沈予珩，沈氏药业唯一的小少爷，在A大的地位，用“金尊玉贵”来形容都略显单薄。
A大脚下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前身正是沈氏药业的旧厂区。
沈家以象征性的价格将地皮转让给学校，只附加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条件——每年为沈家子弟保留几个入学名额。
更遑论沈氏药业每年向A大注入的、令其他富豪家长都望尘莫及的巨额资助费，使得沈予珩这个名字，在校园里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特权与规则。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前途一片光明坦荡，世间所有规则仿佛都为他让路。
而在整个A大，只有一个学生，他的家庭背景与这片象牙塔的精英氛围格格不入。
那就是跟在沈予珩身边的林木。
学校里早就传开了，他是沈家司机的孩子。
司机为了救沈家的老太爷死了才允许跟着沈少爷一起读书，说白了就是太子的伴读。
校园里经常可以看见两人结伴的身影，林木鞍前马后的非常称职。
按理说这样的“狗腿子”是为人所不齿的，可整个学校没人敢低眼看林木。
首先当然是因为沈家没人敢惹，“狗腿子”也不行。
其次则是林木自己，天生一张冷脸，能力强，学习好，你阴阳怪气他，他根本不鸟你，可能也是没听懂。
沈予珩百无聊赖地转着笔，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林木，那人坐得笔首，正低头专注地记着两人的笔记。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沈予珩几乎是弹起来的。
“总算结束了！
闷死了！”
他伸了个懒腰，“木木，快点，西街那边新开了家俱乐部，听说不错，去看看。”
林木沉默而迅速地收拾好两人的书本和电脑，将沈予珩的那份递过去，自己的抱在怀里。
“少爷，”林木的声音平稳地响起，“下午先生要回来。”
正要往外冲的沈予珩脚步猛地一顿眉头蹙起：“叔叔？
今天？”
“是。
早上的行程通知。”
林木确认道。
沈予珩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像是忌惮，又像是别的什么。
“……知道了。
那也得先出去透口气，在学校更闷。
走走走！”
他不再多言，率先朝教室外走去，林木沉默地跟上。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林木开车和他的人一样，专注，平稳，一丝不苟。
沈予珩瘫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难得的安静。
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
林木伸手，打开了车载广播，似乎是试图驱散这过分的安静。
“……本台最新消息，沈氏集团旗下核心药业板块，于今日上午正式完成对欧洲知名生物科技公司‘诺瓦生命’的跨国收购。
此次收购将极大增强沈氏在创新药物研发领域的全球竞争力，标志着沈氏集团的国际化战略迈出关键一步……”林木下意识地瞥向了中控屏幕。
屏幕上正配合新闻播放着画面。
所有摄像头和目光都聚焦在坐在第一排中间的那个男人背影，他似乎在随着众人鼓掌，特写捕捉到他骨节分明的手，以及他无名指上佩戴着的那枚造型古朴的印戒——那是沈家历代家主的象征。
林木的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重新专注在前方的路况上。
沈予珩也听到了广播：“叔叔的动作真快。”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瘫着，闭上眼睛，“没劲。
关了吧，吵。”
林木伸手关掉了广播。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引擎声作伴。
沈寂舟。
沈予珩的亲叔叔，沈氏家族真正的话事人，沈氏药业这艘巨轮的掌舵者。
在和沈寂舟那屈指可数的几次照面中，林木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的视线，从未有一次落在他身上过。
哪怕是在同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沈寂舟的目光也像是穿透了他，落在了他身后的墙壁或者虚无的空气里。
林木起初并未察觉，是后来沈予珩有一次随口提起：“欸，木木，我发现叔叔好像从来没看过你啊？
你有做什么让叔叔不喜欢的事情吗？”
有吗？
林木是那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彻底地无视了。
至于有没有做过让那位先生讨厌的事……林木不知道。
他觉得讨厌和喜欢很多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
跟做不做不合时宜的事并没有首接关系。
所以从那以后，林木尽量不在沈寂舟可能出现的时间出现。
如果避无可避那就让自己更加没有存在感，像真正融入背景的装饰。
沈予珩侧头看着林木线条冷硬的侧脸，打破了沉默：“喂，木木。”
“少爷。”
“你说叔叔这次回来会待几天？”
“不清楚。
行程通知未注明。”
“啧。”
沈予珩又烦躁起来，“希望他忙他的别来管我。”
林木没有接话。
他只是在一个路口熟练地转弯，驶向回沈家大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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