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像是被某种巨大的、不耐烦的爪子,在起伏的荒原和狰狞的岩石间硬生生刨出来的,狂野地蜿蜒着,看不到尽头。
路面坑洼,布满碎石,车轮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濒死之人的最后抽搐,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呻吟,将木板拼接的车厢抛起,又狠狠拽回地面。
莱戈拉斯·哈涅尔就是在这持续不断的、令人窒息的颠簸中,挣脱了沉重的黑暗。
意识先于身体苏醒,却是一片茫然的泥沼。
我在哪?
最后一个清晰的记忆碎片,还停留在自家书房那盏温暖的台灯下,手指拂过书架上那本厚实的《魔戒》烫金封面……然后呢?
没有了。
只有虚无,以及此刻充斥全身的、仿佛被拆散后又胡乱拼接起来的酸痛。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昏暗的光线从不断晃动的粗布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勾勒出车厢内部粗糙的木纹和磨损的皮垫。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陈旧的木头、汗渍、皮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说不清来源。
“莱戈拉斯少爷!
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女声在近处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哈涅尔猛地转头,动作快得让他一阵眩晕。
车厢角落里,一个穿着简朴灰裙的少女正跪坐在旁,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血丝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色苍白,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一块湿润的亚麻布,指节泛白。
“真是太好了!
欧斯特管家!
少爷醒了!”
少女几乎是尖叫着转向车厢前方。
另一个身影应声而动。
那是一位穿着剪裁合体但式样古老的深色外套的老者,银灰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管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和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沉稳与精明的光芒。
他一首静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此刻立刻挪了过来。
“少爷,”老管家欧斯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激动,他伸出手,似乎想探一下哈涅尔的额头,又碍于礼节停在了半空,“您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哪里特别不适?”
哈涅尔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是塞满了砂纸,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水……”侍女艾莉娅立刻手忙脚乱地拿起一个皮质水囊,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微凉略带腥气的液体滑入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却丝毫没能浇灭他心头的茫然与惊骇。
莱戈拉斯少爷?
欧斯特?
艾莉娅?
这些名字陌生又带着点离奇的熟悉感。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眼前这两位关切注视着他的人,他们的服饰,这颠簸前行、如同棺材般的马车……一切都错了,大错特错!
“这是……哪里?”
他喘息着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我们……要去哪?”
欧斯特管家与艾莉娅交换了一个隐晦的、充满忧虑的眼神。
老管家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少爷,您不记得了吗?
我们在前往卡伦贝尔的路上。
您……您之前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把我们吓坏了。”
卡伦贝尔?
又一个陌生的地名。
“昏迷?
为什么……”艾莉娅忍不住插话,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颤音:“是因为那枚戒指!
少爷,您忘了吗?
就在我们出发前,您在老宅后面的林子里,捡到了一枚样子很古怪的戒指,银色的,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您碰了它之后,就突然晕倒了!
整整一天一夜,怎么叫都不醒!”
戒指?!
哈涅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隔着粗糙的衣料,一个坚硬、圆环状的小东西正贴肉藏着,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的温热感。
就在这一瞬间,马车外,一个粗犷、饱经风霜的声音穿透了车厢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响起,打断了车厢内凝滞的气氛:“保持警惕!
天色暗得快,这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都把眼睛给我放亮些!”
哈涅尔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外瞥去。
夕阳的余晖正在急速褪去,将远山和怪石的剪影拉得长长的,如同匍匐的巨兽。
依稀可以看到马车周围有十几名骑马的护卫,他们身着统一的、略显陈旧的皮甲或锁子甲,腰间佩着长剑或战斧,头盔下的脸庞被阴影和风霜刻画得坚硬而肃穆。
刚才发声的,是那个骑行在队伍最前方、背影宽阔魁梧的汉子,应该就是护卫队长。
然而,队长的话音落下没多久,甚至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马蹄和车轮声的异响,开始如同冰冷的蛇,贴着地面悄然钻入他的耳膜。
那是某种粗糙的硬皮靴底摩擦碎石的声音,混杂着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咕哝,从道路两侧嶙峋的岩石后面,从那些枯死的、枝桠扭曲的灌木丛中,隐隐传来。
马车猛地一震,再次碾过一个深坑,哈涅尔的头撞在厢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剧痛传来的同时,仿佛有什么屏障也随之破裂了!
无数纷乱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脑海——中土世界,阿尔达,精灵,矮人,人类……还有,奥克!
几乎是同一时刻,外面的护卫队长猛地勒住战马,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唿哨,随即,他那因为极度紧张而变调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瞬间撕裂了黄昏虚假的宁静:“敌袭!!!
是奥克!
结圆阵!
保护马车!!”
奥克!
这个词像是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哈涅尔的灵魂深处!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茫然,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指环王!
这里是中土世界!
那个由托尔金缔造的、充满传奇与黑暗、遍布希望与绝望的世界!
巨大的震惊与恐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浑身冰凉,僵在座位上,连呼吸都停滞了。
而就在这时,胸口那枚紧贴皮肤的戒指,仿佛被外面的警报和逼近的邪恶所唤醒,陡然间传来一股清晰无比、几乎灼人的滚烫!
那热度如此鲜明,带着一种阴邪的、活物般的悸动,穿透衣物,烙印在他的胸膛上,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以及……它所招致的一切。
哈涅尔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因紧张而死死攥住衣襟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冰冷的绝望与那怀中蚀骨的滚烫交织在一起,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马车外,金属摩擦声、弓弦震动声、粗野嗜血的战吼与人类护卫们决绝的呐喊,己经响成一片。
黑夜,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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